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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身的前世今生

文/郭岭松


近日读报,文身呈“低龄化”,北京市怀柔区办理的一起案件中,两名未成年被告均有夸张文身。2022年,《未成年人文身工作办法》已印发,据报道:“但仍有文身店‘不守规矩’,记者走访发现,有的店不查验身份证件,有的店内没有明显标识,青少年心智发育尚未成熟,为了追求个性,盲目跟风文身,殊不知很可能会伤害到身心健康,还会对个人的求学、就业等带来不利影响。”(2023年12月20日12版《北京晚报》)文身中国古已有之,但初始并非为美而是刑罚。

在额头上刺字涂墨,是一种古老刑罚,叫做“黥刑”也叫“墨刑”,和“劓(割掉鼻子)、宫(割掉生殖器)、刖(剜去膝盖)、杀(杀头)”并列为周代五刑。跟其他四刑相比,黥刑看似肉体痛苦减轻了许多,但无论走到哪儿,人家一看就知道犯过什么罪,受过什么样的处罚,终生抬不起头来。即便逃跑,脑门上刻着记号,身份也会随时暴露。《宋会要·刑法》称:“若额上曾经刺字者,即元系贷命之人。”而且,古人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。所以说,黥刑对人格是一种极大侮辱。套用时髦的话,应该叫做:伤害不大,侮辱性极强。

历史上很多受过黥刑的人,都想尽办法遮盖痕迹。但无外乎也就是化学和物理两种处理方法。

先说化学方法。《水浒传》第七十二回,宋江打算到东京去看花灯,怕脸上的金印露了馅儿被人认出,便让神医安道全“却把毒药与他点去了。后用好药调治,起了红疤;再要良金美玉,碾为细末,每日涂搽,自然消磨去了。那医书中说‘美玉灭瘢’,正此意也。”可惜安神医的“毒药”“好药”都没有传下来,否则各大美容院的生意要大打折扣。

再看看物理方法。还说《水浒传》,武松醉打蒋门神出发前“讨了一个小膏药,贴了脸上金印”。血溅鸳鸯楼事发,在孙二娘的帮助下,武松化妆成头陀,把头发披散下来以遮盖受刑的痕迹。

用物理方法去除受刑痕迹最为惨烈者,当属抗美援朝战争中被俘的志愿军战士。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,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六十军一八〇师遭受重大损失,据记载被俘者达七千余人。其中有个战士叫张泽石,回国后历经坎坷,改革开放以后出版了一本《志愿军战俘纪事》,详细记录了战俘营中的悲惨状况和斗争经历。美韩方面为阻止志愿军战俘回国,指使叛徒在很多人身上刺了“反共抗俄”“杀朱拔毛”等极具侮辱性的词语。而我们忠勇的战士,不惜用刀子把刻字部位的肉生生挖掉,誓死也要回到祖国,用生命鲜血捍卫了中国军人的尊严。


浪子燕青.jpg

浪子燕青


汉文帝时期废止肉刑,其中就包括黥刑。但以后历代刑法中仍然有采用的。

宋朝刑法在唐代成法基础上有所调整,对流配犯人附加黥刑做出了明确规定,关于刺配的法律有几百条之多,以至于到处都能看到脸上被刺字的人,《宋史·刑法志》记载,“刺配之人,所至充斥”。据罗翔所著《刑法的历史》一书指出,“黥刺的方法多种多样。初犯刺于耳后,再犯、三犯刺于面部。流刑、徒刑犯刺方形,杖刑犯刺圆形,直径不过五分,也有刺字的,强盗犯、盗窃犯在额头刺‘盗’‘劫’等字样,在脸上往往刺有发配的地点,一般为‘刺配某州牢城’”。《水浒传》里,关于林冲、武松、宋江、卢俊义等人被判流刑的叙述和史实基本相符。

另外,官绅豪强私下对奴仆施加黥刑的更是屡见不鲜。比如,南北朝时北魏宗室元法僧投降梁,就强迫兵将三千余人跟随他来到建康,“印额为奴”。唐朝,逃走的奴仆被抓回,会在额头刺上“逃走奴”等。

到了唐末五代,军阀藩镇割据,军队完全属于私人。将领们就给士兵刺上统一图案或文字,作为部队番号。唐朝的朱瑾,给士兵脸上刺上双雁,号称“雁子都”;刘仁恭则在士兵脸上刺上“定霸都”。

赵匡胤建立宋朝后,继承了这一制度。士兵脸上都要刺字,如“骁骑”“龙猛”“雄威”等等。南宋初王彦在太行山抗金,士兵们主动在脸上刺上“赤心护国,誓杀金贼”八个字,号称八字军。岳母刺字的故事更是在中国家喻户晓。到了元末,和农民军对抗的地主武装还有在背上刺“赤心护国,誓杀红巾”的。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后,彻底禁止了黥刺之法。

断发文身,本是中国古代南方少数民族的习惯。《庄子·逍遥游》里明确说道,“越人断发文身”。近年更有学者考证,“从彩陶文化到三星堆遗址,自东南的吴越到西南的蛮夷,古代文身行为的分布区域其实是很广泛的。尽管在图案选取和刺图理由上各不相同,那些文身却似乎都不具有社会阶级上的贬抑性质。”后来这种习俗逐渐传入中原,到了唐宋时期,此类风气在市井无赖中盛极一时。

唐朝有个可以和李商隐、温庭筠比肩的诗人,叫段成式。不仅诗写得好,还写了一本很有名的书叫《酉阳杂俎》(俎发“祖”音,砧板的意思),里面专门记录了很多关于文身的故事。

四川有个地痞无赖赵高,让人在自己后背上刺了一幅天王像。犯法后官府判他杖刑,衙役们扒掉他的上衣准备打板子,结果看到后背上赫然刺着天王。那时候人迷信,谁也不敢下手。赵高依仗背后的天王图,招摇过市横行乡里,没人治得了他。不久,李夷简(唐朝宗室)当了山南东道节度使,知道这个事情后立刻派人把赵高抓了来,让衙役们用碗口粗的棍子狠狠地打,一直把后背皮肤打烂,看不见天王为止——“打天王尽则矣”。赵高这家伙更有意思,在家养了半个月,光着脊梁满街乞讨,请众街坊捐点修理天王像的功德钱。

荆州有个清理街道的役夫叫葛清,从脖子往下,遍体刺满白居易的诗,一共有三十多首,还配有图画,人称“白舍人行诗图”。段成式曾把葛清约到家里,让他脱了衣服,和朋友一起欣赏荆州城这道独特的风景。

后周太祖郭威年少时也是这类市井无赖,脖子上纹了一只飞雀,绰号“郭雀儿”。这种风习当时称做“雕青”,这也就是后世把流氓光棍称为“青皮”的由来。

到了宋朝,人们对文身的兴趣更加浓厚,社会上出现了文身爱好者协会——锦体社,相互之间还会举行比赛,叫做赛锦体。水泊梁山坐第三十六把交椅的天巧星燕青,皮肤白皙,长“一身雪练也似白肉”,卢俊义专门请来一位高手匠人给燕青刺了一身遍体花绣,“却似玉亭上铺着软翠”。“若赛锦体,由你是谁,都输与他。”第七十四回《燕青智扑擎天柱 李逵寿张乔坐衙》,燕青到泰山脚下与擎天柱任原打擂,上得擂台来,脱掉上衣先摆了个pose,人们看到他的文身都惊呆了,“如搅海翻江相似,迭头价喝采。”擎天柱任原看了“心里倒有五分怯他”。就是当地太守“见了他这身花绣,一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”,心中也是喜欢的不得了。《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》一回,久经风月的东京名妓李师师提出,要看看燕青身上的文身。燕青有些不好意思,“小人贱体虽有些花绣,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体!”李师师说道:“锦体社家子弟,那里去问揎衣裸体。”燕青拗不过只得把衣服脱掉,李师师喜欢得不得了,“把尖尖玉手,便摸他身上。燕青慌忙穿了衣裳。”

普通百姓、梁山好汉、地方官员、风尘女子,几乎各个阶层都对文身有着特别浓厚的兴趣,可见这一风俗有多么的深入人心。

时代发展到今天,文身已不仅是时尚更上升为一种艺术。经我手出版过一本关于文身的图书,将文身艺术展现得美轮美奂。目前,市面上能够买到一种文身贴,用水先把它打湿,直接按在皮肤上,把纸撕掉,图案就印在身上了,一般可以保持五六天。使用简单方便,还可以经常更换图案,比传统文身更容易被人们所接受。

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,许多古老的东西包括观念正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,但文身店不能为未成年人文身,这是有明文规定的,恐怕还是应该依法遵守。